肥屍大隻，揩油

7月26日談過「抽水」，今日來一則「揩油」。
從「油水」又想及肥胖身材。
「肥屍大隻」常掛口邊，原來有段古也。

（十六）綯住隻狗

小時候，家裡養狗。
有客人來，老媽便吩咐一句：
綯住隻狗。
綯者，拴、綁也。
初時以為「綯」係鄉下話，後來才知道這竟然是先秦用語。
《爾雅．釋言》：綯，絞也。
郭璞注：糾絞繩索。
《詩、豳風．七月》: 晝爾於茅，宵爾索綯……
（白天割取茅草，晚上絞成繩索。）
粵語保留了大量古語，此乃又一例子也。

（十七）倚老賣老

廣府話有一個「倚」字，甚古。
此字作「恃」字解。
「佢倚住個老竇有錢之馬。」
意思是，他不過靠有錢父親而作威作福而已。
此乃「富二代」無疑也。
還有一句常用語，人人都識：「倚老賣老」。
此說法早已流行。
讀《紅樓夢》五十七回，薛姨媽說最好是將黛玉嫁給「寶兄弟」，黛玉的丫環紫鵑聽說，滿心歡喜，便「跑來笑道」：
「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甚麼不和太太（指王夫人）說去。」
薛姨媽呵呵笑道：
「你這孩子急什麼，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閣，你也要早些尋一個小女婿去了。」
紫鵑 聽了，也紅了臉，笑道：「姨太太真個倚老賣老起來。」
讀《紅樓夢》見到這句廣府話，自然得意。
不過，其實元曲中也常見「倚」字。
例如關漢卿的《救風塵》：「我當初倚大呵，妝環主婚。」
這「倚大」即是「恃大」。
再往前想，很自然就想到李太白那句「可憐飛燕倚新妝」。
唐子言評詩，認為妝不可倚，那他是將「倚新妝」當成有如「倚闌干」了。
此即是不識廣府話之弊。
若識，便知此句等如「可憐飛燕恃新妝」，亦即是「恃靚」、「倚風騷」也。
一個「倚」字，可以追溯到唐代，下迄元清兩朝，亦可謂源遠流長。

（十八）黑夜跳舞好揩油

港式幽默，生猛盞鬼。
幾十年前，流行過一種對聯。
上聯用俚語寫社會現象。
下聯配搭一句唐詩。
一俗一俚，一南一北。
一方言，一國語。
讀之莞爾，拍案叫絕。
以下抄錄幾對：
水緊一聲齊走鬼，風飄萬點正愁人。
（走鬼，無牌小販走避差人也。）
白日放歌須縱酒，黑夜跳舞好揩油。
（黑夜對白日，跳舞對放歌，揩油對縱酒，妙絕。）
赤柱有食兼有住，汀洲無浪復無煙。
（赤柱，監獄也。踎監，舊時又說「食皇家飯」。）
怕熱最宜穿短褲，論功還欲請長纓。
（昔日無冷氣，連差佬也穿短褲出更。）
最啱白菜煲豬肉，忍見黃沙沒馬頭。
（白菜豬肉湯，妙品；黃沙沒馬頭，慘情。）

﹙十九﹚肥屍大隻

對於肥胖的人，粵人常譏之曰「肥屍大隻」。
「肥屍」原是中土語，非南越土話。
據《鑑戒錄》載：
「酒肉終朝養沒闕時，高堂大舍養肥屍，行婆滿院多為婦，童子成行半是兒。」
又《堅觚集》載：
「一醫治肥漢死，其家人曰：我饒你不告狀，但為我抬柩至墓所。
醫率妻子往役，至中途，力不能舉……
妻云：大夫為事連累妻。長子云：叵耐肥屍抬不動。次子云：今後宜揀瘦人醫。」
而今，北方稱胖子，南方叫肥人。
從「肥屍」不禁想起「躙屍」。
「躙屍」，「滾蛋」也。
《鑑戒錄》，後蜀何光遠著，後蜀（934年-965年，又稱孟蜀），十國之一，前後僅二帝，二世而滅。
《堅觚集》，清人褚人獲著。

（二十）口水滴滴渧

「外母見女婿，口水滴滴渧。」
這「滴滴渧」是宋人口語，如今仍保存於廣府語中。
此中「滴滴」，又唸為「爹」音的陰平聲及陰上聲，是「滴」字的中州音，未曾變讀。
由此可見，「滴滴渧」一詞，是整個詞彙移入廣府話，所以才三個中州音完整地保存下來。
「滴滴渧」一詞，可見於元曲及話本。
說人哭，叫做「苦水兒滴滴渧」。
說人口饞，是「口水兒滴滴渧」。
可見此詞由宋至明，都是流行口語。
如果換做書面語，大概可以用「淋漓」來代替。
如小孩吃西瓜，吃到汁液淋漓，大人便可以說他：「你睇，食到滴滴渧」。
「渧」音「帝」。

（港式粵語，之四。）